作者:梁幼祥
适者口珍
梁幼祥 遍尝山珍海味,身兼美食作家、美食节目主持人、台湾观光人员训练班美食讲师等多重身份。爱吃、懂吃,更做得一手好菜。
将过去蒋家软禁张学良的处所改造成了餐厅,那是一个有古迹、有山林,推崇自然复古的美食“禅园”。
现在的上海、北京、台北,所有的港式餐厅,都有避风塘蟹。真正的风味虽留有一二,但谁又知避风塘早已在香港的旅游地图上消失了。
二十年前,台湾是法国三大白兰地家族的最大买家。有次品酒会,我被邀为座上宾,在大伙儿享受琥珀干邑、领会路易十三的当下,法国酒商代表大谈品酒的气质文化,数落咱们中国人用干杯粗鲁地对待这出身不凡的法国贵族。我越听越不舒服,心想:你赚了老子大把大把的钞票,还来数落咱们的文化低落!
当着大伙儿的面,我开炮了:Williams, 你到亚洲大概只负责卖酒收钱,却不知对咱们的文化了解多少。来,哥哥教教你!我们基本上佩服你们老外对酒的品味,你们营造气氛用的是烛光、是音乐,但之后的行为可是“形而下”的,只满足当下的生理与心理需求;而咱们老中,有许许多多伟大的艺术创造、人情世故都是在干杯之后,思想与行为达乎“形而上”的境界。李白的诗、唐伯虎的画……那些在你们罗浮宫展出且流传千古的伟大作品,都是在干杯之后悟道而来。所以千万别将你们的习惯强加于我们的文化里,更别批评咱们喝酒如何粗鲁!来,轻松些,Everybody,干杯!
我这番话是有些强词夺理,喝酒常干杯是不大好。但“饮”与“食”的境界是没有常规与界限的,极品X.O.也不例外。
记得二十多年前到香港玩,在飞机上买了两瓶REMY MARTIM的X.O.,目标是和表哥去吃“船菜”中的“避风塘蟹”。许多饕客,会到避风塘找条船出塘游港。小船中间有张小桌,筷碗碟盘虽比不上餐厅华丽,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;简陋的收音机传来婉婉粤戏大曲,远眺岸上楼火车龙艳丽的夜景,却闻不到喧哗,这是饭店酒楼尝不到的船菜特色。而船菜中又有一特有风格,那就是避风塘的滋味了。
船家将船出港约十分钟后,一定每人先上一碗热腾腾、香郁郁的煲汤。这汤每次煲得不一样,随着季节来选材用料。先暖了胃、也温了身,使得船客可挡着港岸的风寒,也算是这趟旅游的开场白了。
由于船在海边走,海风自然会快速地将菜肴吹冷,用心的船家设计了一道怡情、宜酒、宜粥面的菜——避风塘蟹。将青蟹解成八块,备用,另外将约六七十粒切碎的大蒜,用中火慢炸,其中还加了少许干椒、豆酥、豆豉,当蒜蓉快成金黄色时,将蟹入锅一起炸香,起锅前撒些葱花,接着用勺捞起,上桌的时候所有的蟹是埋在蒜酥里的,蒜酥有保温的作用,在船上一边聊天、一边赏景,想吃的时候用筷子拨拨蒜酥,夹出来的蟹,总是热气乎乎的。蟹得轻咬后用嘴吸吮,蟹肉甜还带汁。再用筷子夹少许蒜酥入口,那可是比吃花生米来劲儿得多了!
避风塘蟹上桌时,我的酒已经倒出来等着了。X.O.没Whisky那么刺辛,她的醇厚回甘,如果不计较价钱的话,用来佐中国菜中这类重口味的佳肴,小口小口地干杯,的确是一绝。我记得当天我倒了一大杯给船老板,他一直推委,说别把他宠坏了,这好酒不是他的身份能喝的。三推四请之下,他终究喝了几口,开心之余,他用猪的前肋条软骨,再做一道“避风塘”招待。酒酣耳热之际,话匣子也开了。我们从太平天国聊到了杜月笙,从还珠楼主聊到金庸,从梅兰芳聊到邓丽君,一瓶酒,八道菜,四小时的欢乐时光。
小船慢慢地驶回避风塘,船家姓林,广东顺德人。他说避风塘要封了,以后的日子过一天算一天吧。他的菜带给了我们欢愉,我的酒却给了他愁怅。老林给我们各打了一碗热粥,将盘中的“避风塘”拨了些在粥里,醒酒充暖之余,也告诉我们要上岸了。我悄悄地用脚把那瓶没开的X.O.往桌里面移,表哥付了钱,我们离开了岸浪打摇的船,过街打的。车子刚起动,看着港边挥着手、喘乎乎跑来的老林,手里拎着X.O.。我挥挥手叫他回去,一边叫车快点离开。
现在的上海、北京、台北,所有的港式餐厅,都有避风塘蟹。真正的风味虽留有一二,但谁又知避风塘早已在香港的旅游地图上消失了。此时此刻,许多人还在讨论和揣摩X.O.怎么喝才对味儿。而我心想的,则是老林如果真回了顺德,现在过得可好?